竹墨青泉—酌酒‧醉半生

被明智光秀發現自己是女生的事情，已經過了三天。這三天來夜月一直都沒有看到光秀，也沒有再碰上什麼古怪的訓練了。

這應該算是她來到尾張這裡最平靜的三天了。然而夜月的心情卻一點也不平靜。明智光秀到底在想什麼?為什麼他會放過自己?

根據自己這幾天的觀察，基本上她可以肯定明智光秀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，他以殺戳為生，以鮮血為食，看到別人驚慌、絕望就會興奮，不折不扣的變態。

這樣的變態，是不可能放過任何可以令她崩潰的機會。明智光秀現在暫時不對自己出手，不代表日後不會。

因此，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
然而，暴風雨前的寧靜也是難得寶貴的日子，失去了喘息的機會，就只好繼續往前衝。

「夜月!」一聲的呼喝，把夜月喚醒。轉身望向自己的後方，只見一身藍色短衣的森蘭丸左手拿著弓箭的走過來。

這是魔王的左右手，一個不知道才多少歲的孩子，居然已經是殺敵無數的武將。他此刻散發出的殺氣，和充滿血絲的眼睛很配。

「和我比一場吧!」雖然只是一個孩子，但他的語氣卻是無比認真。森蘭丸自上一次弓箭被夜月的劍氣砍斷時，就一直懷恨在心。

不可能有人如此厲害，僅用劍氣就將數十枝弓箭同時砍斷!所以他要和夜月比一次，為了證實自己的能力是比他厲害。

「我能拒絕嗎?」同樣是認真的說著，夜月很清楚自己眼前的孩子是一位大將，雖說自己不是害怕和他比試，只是她現在還是防範明智光秀的暗算呢!

森蘭丸聽後簡直快要氣瘋了。沒想到居然有人會拒絕和他「破邪清真」的對戰?難道他只是一個怕死的人嗎?!

「哼!你這家伙…. .」話還沒有說完，夜月猛然一手推開他，並用劍氣打落了兩個首無。

夜月將森蘭丸護在後方，然後合上眼睛。風輕輕的吹過耳邊，左邊有不尋常的風聲!

於是一道劍氣往左邊的草叢殺去，聽到有人悶哼了一聲，便倒在地上的聲音。夜月呼了一口氣，「下次要好好留意四周。」

微笑的說著，夜月的手將森蘭丸的頭髮弄亂。然而，森蘭丸被他這樣的一個動作嚇呆了。

為什麼… …會保護他?事實上剛剛那一個方向射來的首無，就算真的傷了他，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吧?

已經…有多久沒見過如此溫柔的笑臉?已經很久了吧?從自己留在信長大人的身邊開始，四周的人看到他只是恐懼。

除了恐懼之外，就是不滿和羨慕。

溫柔啊、溫暖啊、關心啊什麼的，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見過。只是，夜月一個無心的動作，卻令他的內心接近崩潰。

因為他是無心的動作，只因他是無意間做出的動作。

森蘭丸無言，只是默默的低著頭，任由夜月一直摸他的頭。

每個人都有對自己而言，刻骨銘心的回憶。那一些回憶是記在心頭一輩子的，永不褪色的烙印。

而森蘭丸的回憶，便是童年時一直孤寂的日子。這是他不願意提起的事情，永不提及，但刻骨銘心。

夜月開始發現森蘭丸的異狀，於是她低頭望向森蘭丸，卻見他居然在無聲哭泣。那一瞬間夜月驚得停止了摸頭的動作，她好像沒有做了什麼會令他哭泣的事情吧?!

看到夜月那雙夾帶關心的眼睛，森蘭丸哼了一聲便背對著她，然後用手擦眼淚。夜月疑惑的抓著頭，「怎麼啦?」然而回答卻是一聲夾帶鼻音的哼叫聲。

沒想到這孩子居然真的玩孩子脾氣了?夜月不禁在心裡笑著，沒想到森蘭丸也有孩子性的一面……本來以為他已經作出了選擇，沒想到他是在掙扎嗎?

嘛，畢竟他還是一個孩子而已。

「蘭丸，你知道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海嗎?」夜月抬頭望向蔚藍的天空，看著這麼令人舒服的景色，就好像一陣清風將煩惱掃走。

「那一個海收藏著很多眼淚，一些我們平日忍著不哭的眼淚。然而海太大，就會將壓制著的淚水、不滿、孤獨等等發泄出來。海會受不了眼淚，人會受不了壓力。一時的軟弱只是放鬆自己，找別人聊聊天會比較好喔!」森蘭丸意識到夜月是在安撫他，一時之間既生氣又感動，唯有像他那樣看著天空。

已經有多久沒有抬頭望一眼天空呢?淺藍色的天幕，連一絲浮絮都沒有，像被過濾了一切雜色，瑰麗地熠熠發光。幾片薄薄的白雲，像被陽光曬化了似的，隨風緩緩浮游著，像碧海上的孤帆在晴空飄遊。

夜月嘆了一口氣，「大人壓抑自己也算了，何必要小孩子也學會壓制自己的情緒?」頓了一頓，「戰國已經奪去許多人的性命，何必讓一個孩子去看透現實?」

森蘭丸被夜月最後的話嚇了一下，隨即打算反駁，「我不是孩子，我是……」一名大將，一個殺人工具……

「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樣，他們的命運是被殺，而你則有能力去保護自己。不論你走在哪一條路，既然已經踏上去，就開心的走下去吧!」摸著森蘭丸的頭，夜月再一次微笑的說著。

反正已經走上這條路，唯一的辦法就是勇敢且開心的走下去，然後尋找一個轉彎角，離開這一條道路的盡頭。

森蘭丸的眼淚終於止住了。從來都沒有人和自己這樣說過，即使是信長大人還是濃姬大人，他們都只會一味叫他努力，繼續會他們效力，將敵軍趕盡殺絕。

他不喜歡殺人，也不喜歡看到發臭的屍體。但唯有踏上武者這一條路，他才不是一個人。所以他一直處於不想殺人但渴望被讚揚的心態。

也許其他人都察覺到他的矛盾，然而大家都只會叫他努力，不要讓信長大人失望。他還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的偽裝沒有被看穿，只是那些人都偽裝著不清楚、不知道、看不見而已。

可是，夜月靈空卻一語道破自己的問題，便告訴他 : 既然踏上了戰場，那麼他就不可以退出。唯一可以做的事情，就是一直走下去，然後尋找轉機。

「謝謝。」森蘭丸向夜月微笑，便離開了明智光秀軍隊的訓練場。看著那道似是小孩又像青年的背影，夜月嘆息。

在右方草叢一直偷聽的明智光秀表情陰霾的看著夜月。這一次，他看來是碰上麻煩了。他曾經說過，若此人不為己所用，便將此靈魂粉碎。

然而，他發現自己好像不能對夜月出手。為什麼?因為她剛才溫暖的微笑?還是因為那些震撼人心的話語?

他竟然有不願意殺死的人?這不就代表著對一切都不在乎的自己，擁有了在乎的東西?這不是傳說中的負擔、包袱、弱點嗎?

看著夜月在太陽底下瑰麗地熠熠發光的側面，光秀輕輕的嘆息。既然如此，就只好將弱點清除了。